作者：馮 遠
楊曉剛是當代中國水墨人物畫領域具有代表性的中青年藝術家。他以獨到的創作理念、扎實的專業功底和深沉的人文關懷，在傳統和現代意涵交融的主題創作實踐中，拓展出一條獨特的兼具藝術價值和社會意義的創作路徑。他的作品不僅以精湛熟練的技法演繹了當代水墨語言的豐富性，表現了大量現實生活中的各式人物情態，還通過歷史人物系列主題創作建構起水墨敘事的人文精神圖譜，取得了豐碩的藝術成果。這些作品串聯起了楊曉剛藝術發展與成長的經歷，也承載著他的學術印記。
楊曉剛早年畢業于南開大學東方藝術系中國畫專業，師承范曾、杜滋齡等，這為他后來的藝術發展與提升奠定了堅實的造型基礎和水墨技藝功底。2008年，我們在中國藝術研究院高研班有過一年多共同切磋技藝、探討學術創作的時光。他待人禮貌用心、做事干練、學習努力、敏求上進，具有很好的藝術潛質。
楊曉剛的藝術創作以現實主義與浪漫表現主義為基本特色，同時融合象征主義和意象表現手法。其作品注重映照理想情懷和人文精神，追求造型的簡約肅穆、語義的含蓄。早期創作以少數民族題材為主，如《彝風情》《扎西德勒》等，運用細膩的筆墨勾勒、描繪少數民族同胞的質樸。他擅長運用濃淡相宜的墨色渲染服飾紋理，如作品《祥和》中垂重交錯的衣紋線條組合，既保留傳統水墨的程式化特征，又通過疏密節奏的設計，賦予人物端莊謙和的神態，體現了楊曉剛對邊陲族群生存狀態的關注與共情，以及以多樣化藝術手法記錄民族文化的自覺意識。
2010年后，楊曉剛的創作重心轉向歷史人文領域，完成了從“民族風情”到“歷史文化精神”的主題轉型。他陸續創作了一批以歷史人物為代表的群像作品，標志著其思想走向深刻、繪畫語言趨向成熟。他改變原已熟悉的對生活情態中人物外在表情的刻畫，轉而追求以“無表情神態”塑造人物的內在神韻——作品中近現代文化先賢莊重肅立，以寫意的線條與構圖留白營造歷史的文化氣息——這種“以靜制動”的手法，既是對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象征主義、表現主義的充分體現，也是對傳統人物畫“傳神寫照”理論的突破——人物的形象、表情特征已不再依賴直觀的塑造，而是通過姿態造型、構圖與時空關系的整體把控，傳遞遠去歷史的文化氣息。
在楊曉剛近年來的創作中，群像敘事成為其主要的創作手法。他善于在二維平面上營造多維度的時間與空間，并且努力通過作品來凝縮和承載宏大敘事的歷史命題。例如，在作品《民國大先生》中，楊曉剛力圖彰顯知識分子的精神豐碑：這幅作品集聚了民國時期30余位文化、教育和科學領域先驅，人物以幾何化的結構組合排列，直線與斜線的穿插交織營造出強烈的秩序感，寓意動蕩年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堅守。人物立于前景，造型勁挺剛正，枯筆勾勒，衣紋如鑿，既突出了個體，又與背景虛實對應，形成鮮明的視覺特征。又如《南渡北歸》追憶西南聯大的歷史，表現了烽火連天之際的堅貞與文化火種的存續，勾畫了厚重的史詩圖像。楊曉剛以濃淡變化裕如的水墨語言，通過人物形象與眼神的刻畫，讓讀者在觀賞作品時遙想到曾經的艱難與希望。再如《藏地歡歌》一改早期創作的深沉色調，以明快的色彩與流暢的筆觸捕捉老阿媽與孩童的互動。背景中淺墨暈染的藏戲面具，以寫意的筆調展現新時代藏地生活新風貌。這種潛藏在楊曉剛作品中由表象到深化、由凝重到放逸的變化，折射出作者對歷史、對生命本質的深度領悟——歷史敘事與現世關懷并非對立，而正是人文精神的豐富所在。楊曉剛的藝術創作，始終貫穿著一條明晰的路線，即對繪畫本質語言的追索和對人文價值的堅守。他既有以《孔子詠蘭》《辛棄疾詩意》這類接續中華儒家文化精神脈絡的作品，又有像《百年鐵橋橫渡》等以現實題材回應時代課題的作品，在“古”與“今”的對話、對應、對接的創作實踐中構建起自己的審美范式。并且在“限制是成功的磨刀石”和“無表情狀態”等理論觀念助力下，實現了楊曉剛圖式的創新。正如理論家徐恩存所評價：他的創作“實現了從現象到本質，從現實到精神的重構”，為當代中國水墨人物畫添注了新生力量和藝術活力。
在山東畫院工作期間，他投入大量的精力先后策劃“齊魯畫風大系”“黃河文化主題展”等國家項目，推動了地域美術研究與當代話語對接。主編的《山東中國畫百年發展大事記》，以史學視角梳理地域美術脈絡，為山東美術史的理論建構提供了學術支撐。2021年，楊曉剛任山東美術館館長，新的崗位要求他以一個行業、學術和公益事業帶頭人的身份，在一個更廣闊的平臺上為事業、為公眾服務。他充分發動各類社會資源，帶領同仁策劃推出了多個具備學術高度和影響深度的精品展覽，在學術研究、精品收藏、公共教育、創作交流等全方位工作上推動山東美術館再上新臺階。工作繁忙，但他未曾懈怠個人的藝術創作與研究，抓緊點滴時間，繼續他對理想之境的求索。
曉剛才入知天命之年，正值有為之時。作為老師，余寄之以厚望焉，希望他工作、創作兩不誤。但愿望雖如斯，惟個中苦甘須由曉剛自勵擔當。畢竟，在藝術日益為廣大受眾愛好且娛樂化傾向日盛的當下，堅持以學術追求為立身之基，以人文價值為旨歸的道路，仍然顯得相當重要。
（作者為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中國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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