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鑒院通過承接兩起笑氣濫用中毒死亡案例鑒定
一舉攻破人體內笑氣檢測難題
□ 本報記者 孫天驕 張海燕
一起案例中，年僅14歲的女孩，突然猝死在酒店里，同處的3名男子火速收拾了現場，并矢口否認吸食違禁品，死因如何認定一時成了難題。另一起案例中，一男子在一輛轎車內死亡，體表無外傷，后備廂內放置一1.5米長的氣罐。
近期，司法鑒定科學研究院法醫毒物化學研究室（以下簡稱司鑒院法化室）連續接到兩例笑氣濫用中毒死亡案例。由于笑氣屬于惰性氣體，體內存留時間短，此前司鑒院法化室承接的笑氣鑒定多為體外檢材，對人體內笑氣進行檢測一直是業界一道難題。
“事實上，國內國外對于笑氣體內檢測的研究幾乎可以說是鳳毛麟角。”司鑒院法化室副研究員施妍近日接受《法治日報》記者采訪時說，正是在原本的一片空白中，司鑒院法化室攻破難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花季少女突然身亡
死因鑒定成了難題
今年2月1日凌晨，江蘇省連云港市海州區一名年僅14歲的女孩趙某，與另一名女孩一起，被3名男子帶至酒店房間吸食笑氣。吸食后趙某出現嘴唇發紫、呼吸微弱等癥狀，送至醫院后宣布死亡。
警方對現場的3名男子進行訊問，他們最終承認帶著兩名女孩吸食了笑氣，趙某在吸食過程中突然暈倒，他們慌張之下只想掩蓋吸食笑氣的痕跡，于是將現場的氣罐等器具全部轉移處理了。這也意味著難以通過體外檢材的鑒定來判斷是否為吸食笑氣致死。
由于司鑒院對急性單純窒息性氣體死亡案件已具備相當豐富的經驗，當地辦案機關第一時間聯系了司鑒院法化室，希望能夠解決體內笑氣鑒定的難題。
據施妍介紹，證明吸食笑氣的直接證據就是在死者體內檢出一氧化二氮成分，然而一氧化二氮屬于氣體，并且呈惰性狀態，進入人體內后又會迅速通過呼吸溢出，體內存留時間短，很難被儀器捕捉到，因此體內一氧化二氮成分的鑒定一直是亟待突破的技術難題。
施妍等人當機立斷——該類案件成敗往往在尸檢前，如果不在采樣前采取針對性措施，按照常規的尸檢程序采樣和存放，那么，到達鑒定實驗室鑒定時一氧化二氮氣體已從容器溢出，無法檢測。鑒定人員連夜從上海趕至連云港參與第二天一早的尸檢，妥善取材后馬不停蹄地又趕回上海。
此時，該起案件已在網上發酵，多家媒體持續關注，當地辦案單位希望盡早拿到鑒定意見書。
案件鑒定時間緊、任務重，與時間的追逐就此拉開。施妍等人回到上海當晚就開始著手鑒定，經過兩天的不懈努力，最終在死者體內血液和肺組織中均檢出一氧化二氮成分，為證明死者攝入過笑氣提供了一個非常直接的證據。
探索創新鑒定策略
助力案件一錘定音
回想起當初摸索進行體內笑氣檢測的過程，施妍用一個詞來形容：曲折。
據她介紹，對于笑氣體外檢材，司鑒院法化室掌握的檢測方法比較成熟，也進行了多起相關案例的檢測。然而，對于體內笑氣的分析方法，他們當時只查到了一篇國外的相關文獻。按照文獻步驟，要求在人吸食笑氣后立刻采樣，然后通過“頂空”的方法，即把檢材加熱升溫后，將氣體從原有的血液樣本當中釋放出來，將釋放出來的氣體提取到儀器中進行檢測分析。
“一開始，我們嘗試按照文獻中提到的方法進行操作，但很快就發現這條路根本行不通，因為一氧化二氮（笑氣）和人正常呼出的二氧化碳根本分離不開。”施妍說，第一次試驗無果后，他們想到通過色譜分離的方式進行技術攻關，讓一氧化二氮和其他氣體分離開。
在檢測過程中，施妍及另一名鑒定人員強火生以混合標準氣體進行對照，通過不斷優化檢測條件，最終成功將一氧化二氮和二氧化碳分離開來。然而，在進一步進行實際樣本檢測時，由于人體內的二氧化碳濃度過高，二氧化碳的“峰”完全掩蓋了一氧化二氮的，分離度很低，仍然區分不了。
正當他們感到焦慮時，強火生靈機一動，想到氫氧化鈉是可以和二氧化碳發生反應的，可以通過這個辦法去除檢材中的二氧化碳，至此再進一步優化條件，鑒定人員順利用儀器捕捉到了一氧化二氮。
基于前期科研攻關基礎，本案從提取到檢材，到最終檢測確定死者體內有笑氣成分，前后用時近兩天。這起案例的檢測成功，是笑氣體內檢測研究成果的一個重大突破，也讓司鑒院法化室在接下來應對同類案件時更加得心應手。
3月11日12時許，江蘇徐州警方接報警稱，位于轄區一停車場里面的修理廠內，一男子在一輛車內死亡。民警到達后迅速對現場進行控制，發現死者位于一輛轎車后座，其后備廂放置一1.5米長度的疑似笑氣氣罐，經法醫現場尸表檢驗，體表無外傷，初步排除刑事案件嫌疑，高度懷疑系吸食笑氣致死。同時經過案件調查，發現該名死者為笑氣濫用者，其車內長期放置笑氣氣罐，甚至在交通路口等紅燈時，都會拿起連接氣罐的軟管吸食笑氣。
對于中毒死亡案件中笑氣的鑒定，目前全國可承擔的鑒定機構稀缺，徐州當地辦案單位知曉司鑒院可以開展相關的鑒定，第一時間電話聯系了司鑒院。司鑒院法化室鑒定人員快速響應，第二天便趕至徐州進行取樣工作，當天下午趕回單位進行檢測分析。有了第一次的鑒定經驗，鑒定人員很快在死者的血液和肺組織中檢出了一氧化二氮成分，為公安機關辦理案件提供了關鍵的技術支撐。
相關檢測仍有盲區
深化研究取得突破
除上述兩例死亡案例外，據統計，僅今年一季度，司鑒院法化室就已承接來自全國各地送接的體外樣品如鋼瓶、小銀彈內氣體鑒定65例。這個數字在2021年和2022年分別是136例和157例。
參與檢測和研究多起笑氣相關案例，施妍對此深有感觸：“在目前嚴厲打擊毒品以及濫用藥物的背景下，笑氣作為一種易于獲取且尚未納入管制的精神類藥物替代品，吸食幾乎毫無門檻，有時只需要簡單的笑氣彈和奶油發泡槍，就可以進行吸食，因此十分容易被青少年取用，但吸食笑氣危害性極大，濫用除造成自身嚴重損害，更有甚者一次性吸入過量笑氣，可直接導致缺氧窒息性死亡。”
在施妍看來，與笑氣的泛濫程度相比，目前的治理尚存不足，例如交易隱蔽性強、目前尚未被列為毒品等，而落腳到笑氣的檢測方面，相關檢測難度較大，仍有大量盲區。
目前對活體吸食笑氣的檢測還是一個難點。施妍解釋說，急性吸食笑氣致死的，已經吸進去的氣體實際上存留在體內，沒有辦法再通過呼吸排出，只要避免在解剖過程中操作不當割破氣管或組織，導致氣體溢出，一般及時規范性取材還是可以采集到笑氣的。然而，對于其他吸食笑氣的案件來說，隨著吸食人員的正常呼吸，笑氣會很快被呼出體外。“這個檢測的瓶頸也導致實踐中很難對吸食笑氣的人員進行鑒定。”
研究人員目前也在探索通過間接指標來推斷是否吸食笑氣。“比如說吸食笑氣后，會對人體內的維生素B12產生不可逆的氧化作用，所以通過檢測血液以及尿液當中的維生素B12以及一些其他的維生素指標可以間接推斷是否吸食笑氣，但因為維生素可以進行體外補充，且影響維生素B12的因素不止笑氣一種，所以目前這項技術還在研究開發階段。”
此外，施妍提到，目前針對笑氣有相關檢測能力的機構還很少。在全國范圍內，對于笑氣氣體的樣品，有一些實驗室可以鑒定。但對于笑氣中毒死亡案件，普遍的操作是，如果查實、現場有氣瓶等證據且死者家屬無異議等，一般不做尸檢進一步明確死因。對于中毒死亡案件中笑氣的鑒定，在國際上也是難題，目前全國可承擔的鑒定機構稀缺，對相關鑒定要點的研究有限。
“從體外笑氣檢測，到吸食笑氣死亡后的即時檢測，司鑒院法化室已經作出了一個零的突破，對吸食笑氣急性死亡案例的辦理有著重要貢獻。”施妍坦言，笑氣既會損害身體健康，更有甚者對社會的安全穩定造成危害，因此當前存在的濫用問題必須得到重視。未來司鑒院法化室將進一步鉆研笑氣檢測相關研究，努力攻關活體檢測盲區，在業界學界貢獻經驗和力量。
司鑒院法化室主任劉偉說，從當前實際案件、文獻資料可以看出，笑氣在全國范圍內呈現濫用趨勢，危害日益凸顯且具有進一步擴散的潛在威脅。期待有關部門從完善立法、綜合治理、科學宣傳等方面入手，以立法、執法、普法推動守法，破解笑氣犯罪治理難題，保障笑氣合理用途的同時，能夠有力預防和打擊笑氣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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